距离纽约尼克斯的赛季结束，已经过去两天了。但有关于他们这一年，有关于这支球队最终出局的方式，我们还有一个避不开的话题没有聊。
汤姆·锡伯杜教练，在如今的中国球迷之中已经赢得了一个“种植园农场主”的新外号，意指他对于尼克斯球员的使用，简直如同南北战争以前的农场主，挥着鞭子让黑人奴隶们没日没夜地割橡胶树。
在这个地狱笑话的背后，隐藏的意思不言自明：绝大部分人都相信，是锡伯杜超负荷地使用了这些尼克斯球员，导致这支球队打到东部半决赛抢七时已经弹尽粮绝。随着杰伦·布朗森在当天戳伤左手大拇指，遭遇了骨折的重伤，尼克斯正式凑齐了他们的一套伤病阵容：布朗森、博洋·博格达诺维奇、阿奴诺比、兰德尔、米切尔·罗宾逊，如果算上带伤登场的第六人约什·哈特，这绝对是一套在东部能打进季后赛的班底。
在这样的近因效应影响下，锡伯杜几乎成为了导致尼克斯赛季提前结束的罪人。
锡伯杜是不是一个喜欢拉长主力上场时间的球员？答案毋庸置疑是肯定的，他在季后赛砍轮换之坚决，使用球员人数至少，在如今联盟之中确实无人能出其右，只要他所信任的球员能够把时间吃满，他非常乐意在一场季后赛里只使用7人轮换。
加上从今年常规赛的后半段开始，以约什·哈特为代表的尼克斯球员们，不少人都拥有了整场比赛打满48分钟的经历，常规赛之中哈特和麦克布莱德有过，季后赛哈特和迪文琴佐也有过，这些现象都使得锡伯杜的用人一直以来都备受关注，也备受质疑。
拉开本赛季NBA球员单场出战时间的列表，季后赛单场前5名全部来自于纽约尼克斯；常规赛呢？不仅前5名也全部来自于尼克斯，全联盟仅有的20次球员单场出战45分钟以上，竟然有14场都来自尼克斯，剩下的6场比赛，一半来自于常规赛收官阶段的垃圾赛事，另一半则来自一个叫卢卡·东契奇的人。
当这些数字都罗列完以后，可以说是铁证如山，锡伯杜简直罪责难逃。但唯独有一件事情好生奇怪：整个赛季下来，尼克斯竟然没有一名球员场均出场时间能排进联盟前10，布朗森以场均35.4分钟名列联盟第15，已经是纽约队内第一。
真是奇哉怪也，这些单场比赛都快被用到死的球员，为什么场均时间、总时间都并不太多？锡伯杜是在NBA数据表单里开启了什么修改器？
基于此，我们不妨来详细看看尼克斯球员本赛季的常规赛负荷情况：兰德尔场均35.4分钟，出战46场后赛季报销；布朗森场均35.4分钟，出战77场，到季后赛最后时刻赛季报销；阿奴诺比，加盟尼克斯后常规赛出战23场，场均34.9分钟；哈特场均33.4分钟，常规赛出战81场；迪文琴佐同样出战81场，场均29.1分钟；中锋哈尔滕斯泰因出战75场，场均25.3分钟；另一位中锋米切尔·罗宾逊出战31场，场均24.8分钟。
说实话，这些数字看上去和任何一支NBA球队都没什么两样，每个队的球员们出勤都有高有低，但尼克斯阵中并没有人在整个常规赛期间超负荷运转，比起35岁的杜兰特全年出战75场，每场打37.2分钟，尼克斯这个球员时间配比甚至显得颇为人性化。
当然，锡伯杜的时间修改器在季后赛正式失灵了。没有任何遮掩地，哈特一度连续4场比赛打满48分钟，成为了2013年吉米·巴特勒以后第一个做到这件事的人，2013年的巴特勒当时在为谁效力，想必不用说各位也都已经明白。
所以很多人都在批评锡伯杜，退役球员钱德勒·帕森斯就怒斥这样的做法不甚人道，在ESPN的长篇报道里，记者蒂姆·基恩描述锡伯杜本人对此的反应，“每当提到球员工作负荷的话题，锡伯杜的反应要么是转移话题，要么干脆置之不理，他的态度是耸耸肩，表示季后赛每支球队可能都只是七到八人轮换，他只是比平均水平线稍微狠了一点点，而当被记者问及这一题避无可避时，他的反应是，‘他们还可以打更久的。’”
基恩说，随后锡伯杜会努力挤出两声干笑，务求记者们能够明白他只是在开玩笑。
从锡伯杜以上这一系列反应来看，恐怕他也知道自己的用人理念，一定程度上和现代篮球的使用方式背道而驰，并且某些伤病的出现，他是难辞其咎的。比如哈特最后所遭受的腹部肌肉拉伤，看上去跟疲劳累积关系莫大——但除此以外，其他那些伤病呢？
比如兰德尔，是在常规赛对阵热火比赛时落地不慎，导致的肩膀脱臼；比如博洋，在季后赛刚打没多久，出场时间也有限的情况下，脚踝被对手冲击的情况下重度扭伤。这些伤病，100%是意外导致的，和疲劳累积几乎是全无关联。
另外两位季后赛期间的伤兵，米切尔·罗宾逊和阿奴诺比，在他们身上有过一个类似的背景，就是常规赛两人都已经伤停了相当长的时间，其中米切尔·罗宾逊在季后赛每场更是打不到20分钟，与其说他是疲劳堆积，倒更像是本身的脆皮体质，加上恩比德那次莫名的拉拽，才使得米罗伤上加伤。
对锡伯杜而言，不管是常规赛收官还是季后赛，对于他这样一位争强好胜，号称要把尼克斯带回90年代的教练来说，重度使用球员是主观和客观两方面条件共同促成的。
主观因素不必多说了，锡伯杜绝对比一般教练更加固执和坚持；但客观上，常规赛很长时间尼克斯都缺少米切尔·罗宾逊、兰德尔、阿奴诺比这一整条锋线，到了季后赛，伤病情况同样严重，让他不得不把轮换砍了又砍。甚至可以说，正是阿奴诺比在东部半决赛第2场的腿筋受伤，才使得胜负天平从此产生了倾斜。在他受伤前，尼克斯在系列赛里2比0大比分领先，此后步行者则在5场比赛里赢下4场，因为阿奴诺比的受伤，尼克斯在对位上变得全盘被动。
有很多球迷在追究，那如果早用一点伯克斯，让阿奴诺比得到一些休息，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？毕竟在阿奴诺比受伤后，伯克斯进入了轮换，随后的5场比赛他场场得分上双，场均17.8分，有关伯克斯最常见的一句评价就是，“这不挺有用的么”。
但还请大家思考两件事：第一，伯克斯是不是能代替阿奴诺比？因为前场人手紧缺，阿奴诺比季后赛一直出现在4号位上，如果用伯克斯早点替换他，就意味着1米93的哈特要更多地去往4号位面对西亚卡姆，那哈特的负担是不是又加重了一分？
第二，在伯克斯打得还不错的这些比赛里，尼克斯1胜4负。而本赛季阿奴诺比登场的所有比赛，尼克斯常规赛20胜3负，季后赛6胜2负。伯克斯能得一些分，和能顶替阿奴诺比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。
抢七大战，阿奴诺比像威利斯·里德一样回来了，他甚至也和当初的里德一样，拖着不能跑的腿，投进了两记中远投，一度引发了麦迪逊广场花园的山呼海啸。
但在如今的NBA，信息透明公开，球员的伤病状态更改需要经过联盟报备，步行者完全不会像1970年的湖人一样，被阿奴诺比的回归彻底吓到；而尼克斯阵中，也没有能像54年前一样，出现又一个沃尔特·弗雷泽，纽约人都记得，在“威利斯·里德奇迹”发生那天，是弗雷泽攻下了36分19助攻带领着这支球队。这一天的布朗森，确实已经累得无法成为第二个弗雷泽了，更别提连他本人最终也登上了伤病名单。
布朗森的受伤，也成为了这个世界和锡伯杜算总账的时刻，不仅今年尼克斯的伤病频发被算在锡伯杜头上，包括当初德里克·罗斯等球员的伤病也都被计算在内，毕竟当初诺阿都说过，“我们教练哪儿都好，但他就是不懂什么叫休息。”
但这样就又产生了一个小问题：如果说是锡伯杜坑害了罗斯的整个职业生涯，那为什么罗斯此后还在森林狼、尼克斯两次为锡伯杜效力，按照原本的逻辑，他应该恨死锡伯杜才对吧？
但罗斯不仅和锡伯杜数次重聚，而且他2018年拿下生涯最高的单场50分，2021年被从活塞交易到尼克斯，几乎打出最佳第六人级别水平。这些事情，全都是在锡伯杜麾下完成的。要知道罗斯此前一度已经有过离开篮球的想法，怎么锡伯杜的篮球模式，反而还让他迎难而上了呢？
我想这个问题最终的答案并不复杂。在我们讨论锡伯杜这样用人到底合不合理的时候，其实忽略了这其中真正的当事人们：那些锡伯杜手下的球员们，从他们的角度出发，是否愿意被这样使用呢？
是的，锡伯杜已经连续几年成为了NBA球员调查中最不受欢迎的主帅，绝大部分球员都不想被这样的教练所奴役。但锡伯杜不需要500个人都为他卖命，他只需要10个和他有着同样理想的哥们，就足够了。
同样在ESPN那篇报道中，也对这个问题有着美妙的描述：“一支球队，会以他们队伍主教练的性格和心态为榜样，形成这支球队的风格。但没有人会认为，布朗森、哈特和迪文琴佐们，他们是因为和锡伯杜相处才拥有了如此非凡的韧性，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，他们在锡伯杜身上找到了一个更愿意认同、包容和理解他们共同信念的灵魂。这些信念就像一捆棍子，只有都绑到一起，才不会被折断。”
哈特不是被锡伯杜逼得打满48分钟的，他亲口说道，“对我们来说，永远充满斗志，怀有竞争之心才是最重要的，我们不想轻易地退出比赛。”
迪文琴佐甚至表示，锡伯杜对每场比赛准备之详细，对每个人工作布置之具体，有时甚至能让球员在场上忘记了时间的存在，只会和这个团队一起投入在比赛当中，浑然忘我，更不会考虑疲惫的问题。
我当然也希望锡伯杜能谨慎，再谨慎一点，不要让如今的尼克斯这样一支充满希望的球队，遭受过多伤病的侵袭。但相比起来，把尼克斯伤病的所有责任都推给锡伯杜，恐怕是更不负责任的说法，好在尼克斯管理层日前也已经表态将以千万级别年薪和锡伯杜续约，充分表明了管理层对于锡伯杜的价值判断——他不是尼克斯倒在东部第二轮的罪人，锡伯杜是让这支尼克斯打出20年来最出色赛季，并且在可见的未来都能拥有长期竞争力的绝对功臣。
最后和大家分享一个片段，我在什么样的时刻终于确认了这个想法。
那就是在锡伯杜和他的球队出局前几个小时，我身在今年耐高总决赛的现场。当比赛结束，颁奖礼开始时，看着漫天金纸洒落，在场所有人都陷入如梦似幻的感受之中，我忍不住问身旁的导演，“你说，那些站在场地中央的孩子，能够经历这样的时刻，该是什么样的感觉啊……”
人生值得铭记的不是日复一日那无意义的重复，而是那些美妙的片刻。那些在脑海里想到的刹那，你就立刻会心情激荡的片段。比如对哈特和迪文琴佐而言，就刚刚经历了这样的片段。
季后赛在主场的抢七大战，球队已经早早败北，他们在比赛中被提前换下。然而他俩单独离场回到板凳席时，面对这一场败仗，伟大的篮球麦加这片圣地里，没有人责怪，没有人起哄，全场2万多的观众只做一件事情，就是集体起立为他们献上经久不息的掌声，不管是脱口秀传奇囧司徒还是喜剧明星本·斯蒂勒，不管是网坛巨擘麦肯罗还是我们最熟悉的马布里，所有纽约最著名的图腾都只做这一件事，他们代表的，更是全纽约人的共同想法，把最高的礼遇献给这些毫无保留的战士。
试想，有多少人的人生，能拥有这样的光辉瞬间：我站在万人中央，听到世界都在为我鼓掌。
所以，如果我们都热爱背部砸伤以后还坚强站起来的樱木花道，是不是自然也就应该理解了，约什·哈特为什么带着腹肌拉伤也要强行出战G7。
锡伯杜，不过是听到了和安西教练一样的声音。
你听，那些好胜的年轻人正在呼喊，“我最光荣的时刻，就是现在！”